梅问情看了一眼他手上的蛇刀,那条汲取主人血液肆意挥舞魔气的小蛇立即僵住,乖巧伶俐地变回蛇形态,顺着贺离恨的袖子钻了进去。

    她不声不响地移开视线,抬手抵着贺郎的下颔,端详道:“你痛得把嘴唇都咬破了,这条蛇光会吸血,也不知道心疼你。”

    贺离恨原本就有些耐不住蛇性,让她碰的气息不定,有些发软,他克制地望向卷轴那边:“少来这套,花言巧语的。”

    梅问情可不知道贺郎这又是生得哪门子气,她正琢磨不定男人的心思时,另一头的两位巡逻使已经将蛛母砍得苟延残喘。

    那鬼物大喊道:“我已经说实话了!我在说实话了!你为什么还要——”

    惨嚎久久回荡之际,那只笔却还是冷酷地在卷轴上面记录:“此为假话。”

    胡掌柜捧着盒子也凑了过来,他手里拿着盒子里的纸张,紧张得狐狸尾巴都要冒出来了:“两位两位,快帮我认认字,这上面写着两位巡逻使的收回方法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认字?”贺离恨意外道,“你不是开客栈的吗?”

    “自然有账房先生认字,我一只野狐狸认什么字嘛!”胡掌柜抱怨道,“郎君快帮帮我。”

    她已经彻底被贺离恨的本事折服,能跟蛛母缠斗这么久的郎君,绝对是她生平仅见,胡掌柜现在完全理解梅问情了,他们家还真是夫郎说得算。

    贺离恨信心满满地接过纸张,才扫了一眼,神情便一滞,默默地将纸递给了梅问情,若无其事道:“你来吧。”

    梅问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,接过来一观,纸上顶头的第一句就是:此公文不得由守宫砂未破的男子宣读,会引起巡逻使贰玖、叁拾的强烈好奇心,将立即转变问题对象。

    她掠过这句话没读,念道:“巡逻使贰玖、叁拾,必须一起参与行动,必须长期放在一个封印盒内,如果分开三十八个时辰以上,将会因分离而焦躁,摧毁封印盒。

    “巡逻使贰玖、叁拾,将会依照开盒者的意愿选择问题对象进行提问,被提问者必须如实回答,如有任何假话,被提问者在此之后的所有回答,无论真假,都会被批为假话。

    “巡逻使贰玖、叁拾,每次批出假话,都会吞噬问题对象的一部分,直到问题对象死亡。回收方式为,在问题对象死亡前,开盒者向巡逻使贰玖、叁拾大喊‘今日的审讯时间已结束’,重复三遍以上。如果问题对象已经死亡,巡逻使贰玖、叁拾将会立刻寻找下一个提问对象。”

    她此言一落,胡掌柜立刻瞪大眼,手忙脚乱地捧起封印盒,话刚喊出去一遍,那头蛛母的最后一部分便化为墨汁,彻底死在了巡逻使的笔下。

    来不及立刻回收,那道卷轴转了个向,冲着梅问情方向突然继续写道:“问题内容,你……”

    它的字迹停在了这里。

    梅问情淡定地注视着它。

    它也僵硬地对着梅问情。

    卷轴在天空中飘了半天,那支笔很努力地用墨想要写字,但笔锋在卷轴停了好半晌,竟然一个字都没写下来,甚至笔杆还在不断的颤抖,上面发出开裂的痕迹。

    梅问情对胡掌柜道:“还不回收它?”

    狐仙儿如梦方醒,立刻大喊三遍:“今日的审讯时间已结束!”

    话音落下,巡逻使贰玖、叁拾便在空中重新卷起来,安安分分、老老实实,简直像逃一样钻回了封印盒里。

    胡掌柜松了口气,如释重负道:“请两位带着月郎上楼,这里还需要我收拾一下。这么多人都看见了,恐怕需要幻术善后。”

    ————

    狐仙儿最擅长的就是幻术,大堂中原本看热闹的行路人早已吓得丢了三魂七魄。胡掌柜靠在门框边,远远地吆喝几声,三言两语便将吓飞的生魂给喊了回来。

    她敲敲手上的长柄烟斗,飘渺的细烟一燎,众人各自醉倒,再醒来时已经将所见的骇人之事全然忘却,连月郎跟贺离恨的追逃大戏都一并忘了个干净。

    贺离恨好悬才洗清这个妒夫的误会。

    月郎被怨魂蛛母钻出身躯后,好似重病一场,面容苍白地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。

    胡掌柜上了楼,站在床头啪嗒啪嗒地吸了两口烟斗,坐在梅问情对面一言不发,几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儿,她道:“两位真是心细如发。”

    “是你为色昏聩。”梅问情说话一点儿也不留面子,喝了口茶数落道,“按照常理来说,你一只狐狸,就算是无心的,也免不了折他们的阳气。我说狐仙儿,要不是我们发现得早,你就要被附在他身上的蛛母慢慢吸干了。”

    胡掌柜尴尬不已,怨也不知道怨谁,只能怪自己好色:“都是我不仔细,我不仔细……贺小郎君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!还是娘子您调/教得好。”

    梅问情大为满意,伸手摸了摸贺离恨的侧颈,果然察觉他有些不好意思,连耳后都红了,他小声道:“和你有什么关系?”

    “和我没关系,是你自己能独当一面,是你的功劳。”她道,“手给我看看。”

    梅问情平日里总爱开玩笑,说话的语气又总听不出来是好是坏,她这么一本正经、低声温语地夸起来,贺离恨便有些愣住,继而心里像着了一把火似的,手紧紧地攥着,僵硬地道:“我没受什么伤,蛇刀咬一口也是常事……”

    梅问情握住他的手腕。

    她没用力,但这意思就是不允许拒绝,有一种长期天然养成的强势和说一不二。贺离恨的动作顿住一瞬,慢慢地松开手,由着她带了过去。

    梅问情揉了揉他的手腕,那些被蛇刀吮吸的伤痕已经处理过,用素白的纱缠了几圈,打理得熟稔又利索,既不影响活动,也没有再流血,她原本只是随意看看,然而一眼过去,胸口却突然一闷,随后好似被什么极尖锐的东西扎了一下。

    她见过这样的场景吗?

    她见过很多次吗?

    两人的手握着,梅问情抬头看了对方一眼,忽然道:“你以前没到这儿的时候,有没有什么长得像的亲戚,我总觉得……”

    贺离恨迅速抽回手,板着脸目视前方,语气无波无澜地道: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“真没有?”

    “你能不能收敛点?”贺离恨忍不住咬了下后槽牙,低声一字一顿地道,“我从前不认识你,怎么知道你浪荡花丛时有哪个好弟弟跟我相似?我脾气不好,人又叛逆,从来没什么亲戚朋友,比你以前见过的差远了。”

    梅问情先是一怔,见贺郎误会,偏偏那股顽劣使坏的性子又上来了,非要逗他,凑过去道:“他们哪比得上你啊,还是你情致动人,好弟弟。”

    “梅问情!”他这边正炸毛,简直要当着别人的面跟她吵架拌嘴了,那边胡掌柜看情势不对,赶紧用力咳嗽了两声,打好圆场,这才将这头气鼓鼓的小郎君糊弄过去。

    胡掌柜冲着梅问情狂使眼色,她才勉强给面子地点点头,安分下来搂着贺郎的腰,结果被贺离恨用力地打掉了手,梅问情毫不在意地又伸手捏了捏对方的后颈,手指冰凉。

    贺离恨冷得想躲,听见她小声附耳,很委屈似的说:“你都把我的手打红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