鲤鱼香小说网 > 都市小说 > 娘子费猜疑 > 第4章 (1)
    谁倚春楼,
    把谪仙长笛,
    数声吹裂?
    一片乍零,
    千点还飞,
    正是雨晴时节。
    ——黄子行《落梅》
    门没关,应手而开,屋内的景物在灯烛影映之下,一寸寸浮现出来,紫檀木圆桌,紫檀木椅子,挂在墙上的名家山水字画,窗台边的白玉瓷花瓶以及敞开半扇的茜纱窗……依然是那么熟悉而又陌生。
    司徒闻铃迟疑了一下,拽在手心里的药瓶和干净的白布条仿佛在蒸笼里蒸过一遍似的,烘暖而潮腻。
    到底该不该进去呢?
    想到那一天,自己身穿凤冠霞帔,安静地坐在叠着龙凤被的床沿一角。那个时候,她多么渴望从这个房间里走出去,而今,她果然走了出来,却没料到,还有那主动走进去的一天。
    “四少爷?”她扬声。
    屋内仍然是静悄悄的,只有灯火跳跃的影子投在墙上,忽明忽暗。
    眉头不由得蹙了起来,刚刚她问过看门的小厮,小厮说四少爷回家已经有一会儿了,她不放心他胳膊上的伤,不知道他记不记得去找大夫换药,于是,脚步仿佛有自己的主意似的,径自绕来“听涛居”。
    “四少爷?!”
    再问一声,依旧无人应答。
    顿一下,索性将门推得更开一些,抬脚走了进去。
    厅里没有人,内室也没有人,怎么会呢?人没在为什么会点灯?脚跟一旋,绕到盘金绣围屏后面。
    嗄?
    人还未完全走进去,已慌忙蒙住眼睛退了出来,一颗心突突乱跳。
    该死!该死!
    那家伙洗澡干吗不关门?不关门倒也罢了,居然还给她睡死在大木桶里&她直直闯进来。幸好,没人看见。
    她双颊一阵烫热,低了头,慌慌张张地往外跑。
    一口气跑出“听涛居”,膝盖一软,蹲在花园的篱笆墙边大口大口喘气。
    吓死她了!
    那感觉,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。但,有什么好害怕的?他昨晚帮她挡了一剪,她今晚来给他换药,多么理所当然,义正词严。
    然而……然而……
    为何她心里总像揣了一只不安分的蚂蚁?轻轻地爬,慢慢地挠,在向来平静无波的心田间蜿蜒勾爬出深深浅浅的溪渠,汩汩涌动着骚乱不安的情绪?
    并不是第一次看见男人的背脊,以前在丹霞山,时时会有一些被野兽咬伤的猎户,或者跌下山谷的樵夫,他们前来求医,袒胸露背是无可避免的。
    那个时候,她在父亲身边帮患者上药疗伤,从不会觉得男女有别,授受不亲。
    然而,想起她刚才无意中撞见的情景。
    他闭目坐在桶中,长长的黑发解开来,随意披在肩头,偶尔一两绺落在水面上幽幽地散开,称着白皙得有若女子的肌肤,黑白分明,惊心动魄。而一颗颗饱满润泽的水珠在雾气氤氲里闪动着晶灿的光泽,又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流转晶光。
    她一直以为他纤瘦秀美得带些脂粉气,可是,刚刚他裸露在外的肩部线条却又那样粗犷有力,引人遐思。
    原来,男人也可以用“引人遐思”来形容……
    蓦然想到这里,她双颊又如天边的火烧云般烧烫起来。
    怎么会这样呢?难道,仅仅因为他是她名义上的夫君,她便自觉不自觉地对他另眼相看了?
    还是,仅仅因为他有着一张好看的皮囊?
    他比她所见过的任何猎户、樵夫都要生得好看,难道,仅仅因为这样,她便忘了,他的内心其实有多么丑陋无耻?
    不!不可以因为这样,便被他迷惑,失了自己自由不被束缚的心。
    “喂!笨丫头!”
    司徒闻铃霍然一惊。
    她揉揉眼睛,待看清眼前那张戏谑的俊颜,抿了抿唇,淡然问道:“有事吗?”
    好冷淡!
    谢慕骏夸张地打了个哆嗦,自顾自坐到她的对面,刚刚沐浴过的身子带着一股清爽好闻的草叶香气,冲淡了室内凝神檀香的浓烈气味,让司徒闻铃昏然欲睡的精神为之一震。
    “别见到我就好像见到鬼似的,今晚我来替你守夜,绝不吵醒慕澄就是。”他略带讨好地说。说着,皱皱鼻子,这檀香会不会点太多了啊?香味刺鼻!
    还来不及发表意见,司徒闻铃已然淡淡地道:“不用了,今晚加重了檀香的分量,一般人受不了,你还是回去吧。”
    一般人受不了?
    “难道你不是一般人?”他挑着眉毛斜眼睨她。
    她神色不动,“我是吃了解药的一般人。”
    “吃了解药还打瞌睡?”
    司徒闻铃脸蛋微赭,伸指不太自然地拨了拨秀额前散乱的青丝,“以后不会了。”
    “还有以后?”他咧开嘴,仿佛自她眼底一闪而过的赧然之色,让他有一种占了上风的得意的感觉,“去去,你给我下去休息。”
    不耐烦的语气里添多一丝霸道的命令。
    她听了,微微一笑,那笑容,看在他眼里,不知怎地,竟有些被嘲弄的感觉。
    不会是这檀香在作怪吧?
    他皱鼻,扇了扇眼前的空气。然后,他听见她说:“你这算是怜香惜玉吗?”他大概对每个女孩子都这样吧?
    他一怔,半晌脑子转不过弯来。
    什么意思?怜香惜玉?
    她以为她是香,还是玉?
    有些恶趣味的笑意浮上唇角,“喂,你是不是吃错药了?”
    吃错药?
    不,不会。
    她好歹也是神医之女,绝不会犯那么低级的错误。
    司徒闻铃敛眉,正要否决,他却不知怎地,似是又被她一本正经的模样给逗乐了似的大笑开来,“不然,你为什么说我怜惜你?”
    她的脸色蓦然一变,贝齿狠狠咬住下唇。
    没错,她为什么要说这样逾矩的话呢?她以为自己是什么?她不过是……一个不知好歹妄自尊大的丫头而已。
    “我只不过是在提醒你,三小姐资质不若常人,经过太医院三大太医会诊之后,已然可以断定,再厉害的镇静药都无法使她深度昏迷,”语气略顿了一顿,如此奇怪的病症,别说是她,就连经验丰富的老太医,也是闻所未闻,见所未见,尤其是,当略略将她迷晕之后,无论是她的脉象、气色,或者是呼吸的频率都是正常又正常,好像原来还未曾痊愈的疯症一下子脱体而去了。
    怎么会这样呢?她怎么会无缘无故好了?又无缘无故病了?
    老太医百思不得其解,而慕澄醒来之后,虽不像昨日那般歇斯底里,但对人的戒惧与防备之心却在遭谢慕骏一掌击晕之后,犹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    是以,王妃才在万般无奈之下,恳请司徒闻铃留下来继续照顾慕澄。
    “今日檀香的剂量,平常人只需吸收三刻,便足以大睡三天,如果你觉得头晕,千万不要强撑。”
    头晕?
    没、没有……
    谢慕骏捧住脑袋,满不在乎地掀了掀眼皮,然后是“咚”的一声,额头重重撞在桌面上,呼呼地睡着了。
    司徒闻铃扬起一边眉毛,忍了很久,终于还是忍不住,摇头失笑。
    将装了解药的白色小瓷瓶拔开木塞,塞到谢慕骏的鼻尖下,司徒闻铃站起身来,动一动趴睡得有些酸麻的颈子。
    眼角余光不意瞥到他衣袖上的点点湿意。
    衣服是刚换的,黑色,即便沾染了血迹也不会显得分明。她的心“咯噔”跳了一下,舒展的手臂慢慢垂下来。
    目光凝着那些湿痕,一眨也不眨。